【原文】

小儿皆有语，语皆成章，然无谓，先君谓无谓也，更之，又谓所更之未备也，命余续之。既成刻矣，余又借小儿原语而演之。语云：“教子婴孩。”①，是书也，诚鄙俚，庶几乎婴孩一正传哉。乃余窃自愧焉，言各有体，为诸生家言，则患其不文；为儿曹家言，则患其不俗。余为《儿语》，而文殊不近体，然刻意求为俗弗能。故小儿习先君《语》如说话，莫不鼓掌跃诵之，虽妇人女子亦乐闻而笑，最多感发。习余《语》如读书，謇謇惛惛②，无喜听者。拂其所好，而强以所不知，理固宜然。嗟嗟！儿自有不儿时，即余言或有裨于他日万分一，第恐小儿徒以为语③，人徒以为小儿语也。无论文俗，总属空谈，虽仍小儿之旧语可矣。先君何庸更，余何庸续且演哉！重蒙养者，其绎思之④。

陈宏谋案：《小儿语》，天籁也。《续小儿语》，人籁也。天籁动乎天机，人籁餍乎人意⑤。婆心益急矣。

【注释】

①教子婴孩：语出颜之推《颜氏家训·教子篇》。古代有俗谚：“教妇初来，教儿婴孩”，指教育妻子要在她刚嫁过来的时候，教育儿女要在他们还是幼儿的时候。

②謇謇（jiǎn jiǎn）：口吃，难以言说的样子。惛惛（hūn hūn）：糊涂，弄不清楚的样子。

③第：转折连词，但。

④绎（yì）思：长久不断地思考、考虑。

⑤餍（yàn）：满足。

【翻译】

儿童都有所熟习的歌谣，那些歌谣都整齐押韵，但是没有教育意义，我的父亲认为它们没有教育意义，所以重新为儿童创作了歌谣，他认为自己写得还不够，又让我续写。续写的歌谣已经刻版印行了，我又把原来民间流传的童谣拿来作了一番改写。俗话说：“教子婴孩。”这本书确实是比较通俗，也许可以看作对“婴孩”的一个贴切的注脚吧。然而我自己颇觉惭愧，言语各有各的体裁，为学生们上课，则唯恐所言不够文雅，为儿童们讲解，则唯恐所言不够通俗。我所作的《小儿语》，文体风格实在不合格，但是我没有能力刻意追求通俗。因此，儿童学习我父亲的《小儿语》如同聊天说话，没有不鼓掌跳跃诵读的，即使是妇女们也开心地记诵，他的作品能引起别人最多的共鸣。而学习我的《小儿语》则如同读书，口中难言，脑中糊涂，没有愿意听的。违背他们所喜欢的，给他们灌输他们所不知道的，这从教育的道理上来说当然是正确的。唉！儿童总有不再是儿童的时候，或许我的话能够在那时给他们万分之一的帮助，但是我很担心孩子们只是把我的话当作歌谣，长大以后也只是把我的话当作是童谣。那样的话，不管是文雅还是通俗，都是空谈，即使依然只念诵那些民间流传的旧歌谣也没什么两样了。我的父亲又何用去创作新的歌谣，我又何用去续写和改写呢！所有重视儿童教育的人，请你们仔细想想吧。

陈宏谋案：《小儿语》，如同自然发出的声音。《续小儿语》，如同人为创造的声音。自然发出的声音引发天性，人为创造的声音满足人性。从自然到人为，可以看出吕坤对于儿童教育更加迫切地关心与重视。